跳到主要內容

十年

本以為寫完雙十,這一篇會容易一點。沒想到每每只要才開篇竟然就舉指不前,而一擱手,就又延宕到今天;今天,也算是另一個值得紀念的十年吧!

十年前,因為一個陰差陽錯,正式離家一個人生活,正式離開爛熟瘋狂的社會,走進另一個培養出Marquez與Coelho式魔幻溫柔的世界。除了眼和心,我什麼都沒記得帶上。但也因為只帶上了眼和心,我就這麼,和美洲大陸結起了至今不散的緣。十年來,我從一個沒出過國的土包子,成為睡遍各式場所、內建旅行避險雷達,甚至懂得拗航空優惠的老鳥;我還從一個本來只能說破爛外語的mono-lingual,變成一個使用第二外語生活、第三外語旅行,甚至現在以母語當作職業的老師。

十年來,美洲這塊大陸瓜分去超過三分之一的日子,也毫無意外地佔據我這時期大多數的午夜夢迴。只是即便本人記憶力再高強,我想我也沒有辦法把這十年裡的改變用一篇文章就說清道明。之所以能形塑成今日的這個我、之所以能把腳下的旅程走到這裡來,這中間發生過許多足供書寫的大事。但無論如何相比,作為第一站的巴國生活創造、也留下了太多鮮明深刻的記憶;以它作為我個人的人生轉捩點之一,想來是當之無愧的。

巴國一趟帶給我的改變,除了自己,身旁老友們大概是感受最強烈的一群。而我這個當事人雖然同樣意識到這情況,卻也同時發現了自己並不願、也不怎麼想抹去這種變化的心情。就像是一塊曾經被塑過型的陶土,在日曬風乾時突遇驟雨,軟化後又重新被塑出另一個型。陶土身上留著每一道痕跡,無力改變;而比較幸運的我,身上留著每一道記憶,不想忘卻。

當然,並不是每個改變都是好的。不過這種關乎標準的事,只要不涉及人命或國家存亡,我都更願意把它視為一種個人獨有的性格或習慣來看待,而非只是過度簡化地歸納成非黑即白的兩個極端。並且,這種改變有時候其實承載了更多生命中的某種歷程,因而值得被紀念。最明顯的一點,在我身上,大概就是連自己發現時也驚訝的,不笑了的這個習慣。

在那個無法以語言充分溝通、生活方式與文化習俗都天差地別的世界裡,肢體語言成為我最要的交流工具。而在所有肢體語言裡最友善也最全球通用的,毫無懸念地當然是笑容。從小就是個大笑姑婆的我靠著這性格賺取了許多好感與情誼,來到這個新世界,自然也是如法炮製。結果,是憨人再度自作聰明,掉進了文化差異的陷阱裡。

作為新世界裡的少數野生面孔,即便什麼都不做地只是站在那裡,都可以引來過量的視線。再加上一個零侵略性的羞赧笑容,就成了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揮之不去的麻煩源頭。街頭叫嚷、公車搭訕、過份親近的拉丁問候,甚至連走過店面也會被拉臂招攬......畢竟是原生地從未出現過的情景,本應沾沾自喜的情節發生在異地卻是讓我失去控制地惱怒不已。

為了避免這些,我開始有意識地訓練自己不笑,也開始收斂自己過於雞婆的毛病。出門前,我會再三提醒自己要記得冷面以對;在街上,我努力避開與陌生人的眼神接觸、努力控制自己見臉就笑的肌肉;交際時,我刻意忽略他人從言行裡透露出來的意願、也拒絕他人主動提供的超過社會關係的好處。

我想從很多角度來說,這個改變並不是一般人會認同的那種好。真的要說,談一些怎麼缷下審視人我的嚴苛標準、怎麼放寬認知成敗的狹窄定義,或者就連怎麼學著無視時間、放縱自己進行沒有實質效益的談天,都是更好的例子。但在這諸多的事例中,卻唯有這一件,是自己明確體會到如何被逼著改變的最深刻的經驗之一。

漫漫人生裡,很多變化是無從意識的。在某個時刻裡的「恍然大悟」,其實也就是突然意識到過去的某個小動作如何影響了如今境況的後知後覺。隨著時間過去,我越來越相信生命裡的每個發生皆有其因由。從何而來、往何而去,總會在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裡,被自己給「恍然大悟」。

而我幸運地擁有這十年的奇幻旅程,也在開始的那一年得到最豐富的給予,以及更多隨之而來的機緣。感謝所有的相遇,感謝所有帶著我上路並且會持續下去的改變。

La Vida Mia en Panama, 2003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15分鐘的試教,面試官到底想看到什麼?

似乎又到了面試季,這幾天陸續到幾個老師的訊息詢問面試技巧。上次準備的面試技巧工作坊沒開成,剛好就趁這次把重點寫下來,給有需要的老師們參考。 面試官和開缺單位想什麼 想什麼?當然是想看到一場精彩的試教啊!一般的語言中心開缺真的都是有需求才會開,不然誰要花時間公告徵人訊息、收履歷作品、整理篩選通知面試,還要找到夠格來也願意來當面試官的老師、準備場地文件資料等等等等等。 這麼多前置作業,每一項都有成本。特別是現在這個縮衣節食的年代,願意開缺的單位,大多意味著他們真的都很需要人。所以,如果您對某個職缺有興趣,就請您認真面對這件事,尊重遊戲雙方,想清楚了再投件。 通常面試都會排上滿滿一整天,行程緊湊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因此,準時絕對是整件事的開始;面試官手上是有名單的,如果您因故遲到而必須調整試教時間,甚至拖延到預定結束時間,那會在面試官心裡留下什麼印象,可想而知。 就算您認為,華師薪資是以鐘點計算,時薪不高不低也不一定馬上排得到課,所以不必那麼認真看待。嗯,撇開價值觀不說,教華語就是三百六十行裡的一行,沒有因為我們被稱為老師就比較高貴,也沒有因為鐘點不高就應該被嫌棄。 只要是工作,都值得應有的尊重。 Student peeking inside, 2017 試教準備三要點 1. 教學內容 教對是應該的,怎麼安排教學內容才是重點。所謂的「教對」,簡單講就是語法說明對不對、發音聲調準不準、手寫字或所有材料裡有沒有錯字。請記得,這幾項是能不能當華師最基本的能力;就跟秘書要會打字、警察知道怎麼開單一樣,沒有灰色地帶。 除了基本能力,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表現出您的教學專業,才是及格的門檻。多數單位設定15分鐘的試教時間是有意義的;10分鐘太短看不到完整的教學段落,20分鐘又太長,要是教不好面試官可能會不小心睡著或白眼翻到太平洋。 所以,請妥善安排屬於您的15分鐘。一個完整的教學段落應該至少包含生詞、語法、練習幾個部分。假設試教現場有三位學生,您卻準備了八個生詞、兩個語法和三個練習的試教量,結果通常就是才剛開始呈現語法,就被請下台了。 15分鐘,只有900秒。加上台下的三個學生,一個人只分配到三分多鐘的時間;您要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每位學生都學會您準備的那些內容?就算您設計了小組練習、團體活動提高教學效率,但學生是外國人,

凡人的記憶

生命中有沒有哪段記憶,是你怎麼樣也不想再重現的? 我曾經在某個宗教單位工作過。不是為了信仰,也沒有高薪;之於當時的我,選擇這份工作更像是為了不離我想望的目標太遠而做的決定。 總之,我以一個外來的凡人姿態,加入了這個單位。 一開始遇到的,就是溝通問題。 宗教單位使用的詞語不同,又新又俗的我聽不懂也猜不透。開口請教,卻惹來嫌棄的白眼;彷彿覺得我的問題連三歲小孩都不如。後來我找到和我同樣是凡人,但比較有佛緣的同事,才扛過這想不到的第一關。 但接下來並沒有如我想的,關關難過關關過。 我很快發現單位裡奇妙的幾個部分。像是我的主管並不真的是我的主管,我的工作也並不真的全責屬於我,而那些不是我的項目,卻好像才是我應該認真管轄的。於是,在我多次試錯和碰壁之後,我慢慢看清這個單位的問題:資訊管道鬆散、工作權責重疊、人制先於法制。 就在我猶豫於去留之時,某天總是神隱的大主管從山裡直撥內線,在天將晚未晚之際找上我。 電話那一頭,她劈頭就是一陣吼,連珠炮似地丟出了許多某封信件裡的質疑。在質疑與質疑的空隙之間,只容得下我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沒有;彷彿與她對話的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面牆;我不需要真的說話,只需要反彈回去她想要聽的答案。 「妳還配做這個工作嗎?一點專業度都沒有。」 我不記得電話最後是怎麼結束的,只知道掛掉電話以後,連隔壁部門的同事都跑來探我。她們眼神裡透露出來的擔心,讓我知道剛才那一切,並不是第一回發生。 但我也無心探詢過往,草草地收拾離開辦公室,奔向停車場。 然後崩潰。 以前只要想起這件事,我都只想盡快揮散記憶。不過這次因為某件事又想起它,也讓我突然好奇起來,想讓它停留久一點,感受一下現在的自己有什麼心情。 說真的,心裡還是不舒服的。但有意識地泡在這種不舒服裡,我才開始看見這幾年某種外人看來很無謂的堅持從何而來。為什麼我總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才能舒心,為什麼我打從心底厭惡頤指氣使的人,為什麼我對職位或成就一點熱情也沒有。 我這種矛盾地想要站在人前、卻又極其害怕被檢視的人,唯一讓自己心安的方法,就是親自走過每一個環節,確認我不管在哪個角度,都不會心虛。 這段經歷也讓我改變了人生的方向。從當時只想著要出國,到後來願意留下來累積;從本來期許成為的通才,變成現在專精教學的發展。沒有這段歷程,我不會為自己投入這麼多;沒有這樣地被打碎,我也不會知道自己可以重塑人生。 現在我知道,一直放不下這段

【工作坊&戲迷看】人生如戲,戲散,人不散

身兼多職的壞處之一,就是永遠搞不清楚哪天該上班,哪天可以休假,尤其是在遇到週末補班的時候。前兩天盯著行事曆,還沈浸在已排定的工作擋住了想參加活動的懊惱裡時,一通電話解救了我轉不開的腦袋,也解開了我糾結一個多月的惋惜。難得撿到的一天,當然要 不醉不歸 把力所能及的都排進來才行。 下午先參加了蔣葳老師的工作坊。扣掉在生活圈以外的場地讓人一直想打噴嚏的bug之外,融入暗示教學與戲劇元素的工作坊仍是一如往常的精彩。對我來說,每次參加蔣葳老師的工作坊,都是一種對業內專家所能付出心血的喟嘆。當多數人只在意待遇如何、預算多寡、c/p分配合理與否之時,卻忘了還有另一項反求諸己的選擇;強化既有專業、探求潛藏可能,甚或只是照料個人健康,都是更加實際的辦法。 特別是在這個必須長保活力、不斷給予刺激的教學工作裡,如果平常不多方吸收、充實自己,大概很快就會感覺腸枯思竭,像顆消風的汽球一樣飛散在沈悶的教室裡了。 而儘管參加了這麼幾年,也了解蔣葳老師的風格,這次還是得到了不少啟發。最讓我驚喜的是戲劇成分更加凸出;不管是流動塑像或一人一故事,這些跨界語彙在聲音上直接刺激了我們這些自詡為語言老師的腦袋,並且進一步在行為上打破了我們慣性的教學設計思考。 蔣葳老師工作坊,2016@Taipei 除此以外,工作坊裡的視聽感官刺激、立體化與圖像化、留白留空的藝術,都讓人對教學和語言有了更開闊的思維。一直以來,蔣老師最讓我無法企及的就是每段活動使用的引導工具;不管是紙張、彩繩、音樂、布偶,不大的行李箱彷彿像是小叮噹的百寶袋,隨手一撈就是彩虹。對我這種怕死了麻煩的人來說,根本是連想都不敢想要達到的境界啊~ 另外,老師也用了許多辦法把語言立體化。諸如加入肢體移動建立空間感、使用看得見的道具創造畫面、賦予物件新角色藉以代入外語性格;每一個點都可以連成線,再擴展到面,成為完整的一門教學藝術。而流竄在整個場域氛圍裡的彈性,則跟戴老師傳授的留白藝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明華園<散戲 > ,2016@Taipei 晚上趕回市內,加入滿堂的看戲觀眾,重溫六十年代的沒落與煇煌。 五十年代的台灣,經過了初始因大量外來人口與政權的振盪之後,人民生活漸見秩序,農忙之餘的休閒消遣也開始回春。滋養並成長於島上的布袋戲與歌仔戲,應運成為人民心靈的依託;歌仔戲台上的華麗戲服、親切熟悉的鄉音旋律、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