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50杯風景】14吋的教室

和香香老師約在中山站附近。剛帶完學生逛老城區的她,好整以暇地在約定的地點等著我;倒是我風塵僕僕,搞得一身狼狽。飢腸轆轆的兩人很快找了間麵店裹腹。

坐定後,我們邊等餐邊聊著這陣子的生活作息。華師這一行的不穩定,從時間分配就可以看出端倪。長的大概三四個月,短的甚至以天為單位調整行事曆;學生就像是公司指派給你的專案,規模不定、長短不一。有時候,還得看專案本人的心情決定進度。

不過香香老師的行事曆,卻是以小時為單位的。她的學生,多半都是透過網路和她隔海跨區上課的。和實際的教室相比,線上課除了可能受到無法預測的技術障礙而取消,更多時候是臨到課前才傳來被學生放假的消息。

也因此,這種在傳統教室裡幾乎不會出現的情形,對專門教線上課的她來說,根本就是稀鬆平常的事。

「這樣不是很麻煩嗎?」我問她。

「是啊!」
「但也不是常常這樣啦!」她望著我淺淺地笑了笑,那個神情,是一種熟悉的寵溺。

一種只會在父母和老師臉上出現的神情。

戽斗北極熊

個子嬌小、長髮微捲的香香老師看上去很年輕,沒想到已經有十多年的幼教經驗了。再加上讓我仰之彌高的漢學背景與信手拈來的文學基底,頓時讓我覺得自己真是不學無術。

最讓我佩服的是,即便佔去她多數課時的線上課量再怎麼不穩定、生活再怎麼難過,始終無損她想要對學生付出關愛的心情。

「我還是會罵學生啊!」看著我崇拜的眼神,她補充了一句。說這話的她,臉上還是掛著一個溫暖的笑。

她說,某次她帶學生去校外教學。一個平常和她很好的學生,興奮過頭地爬上公共場所的桌子又叫又跳。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斥責了他。另外一次,學生在教室裡太過激動,也讓她必須出言制止,甚至請助手介入協助。

「雖然看到他們委屈的樣子很捨不得,但事情的對錯還是得教。」這種天生疼惜孩子與老師管教原則中間的矛盾,不只在她心裡拉扯,就連坐在對面的我,也能從她的表情裡看得一清二楚。

儘管如此,她仍是堅定地扮演著學生在學習路上最需要的那個角色。


因為線上課的時數變動太大,所以香香老師總是維持著手上同時有幾位學生的狀態。但每堂線上課都是一堂客製化的課程,得按照學生的程度、特性、喜好等變數調整上課內容。因此,準備起來常比實際的課堂來得更辛苦。

「看到學生上得開心,我也很開心啊!」

在她的線上課程裡,不乏被家長逼來上課、不斷換老師的學生。多數的他們雖然不情願,但和她上了幾次課之後,也慢慢地穩定了下來。就像今天逛城區的學生,雖然不時在課裡抱怨學中文很麻煩,但也持續了幾年之久。

不過,最讓香香老師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年紀輕輕的S。S從小學開始,就跟著香香老師學中文;每個週末早上七點半,S一定準時守在電腦前,等著香香老師上線。

三年下來,S從來沒有請過假,也從來沒有遲到過。S在課前沒有受家人逼迫、上課時沒有睡眼惺忪,更沒有絲毫的不情願。每次上課都是S提早上線,透過網路傳來「老師,我準備好了。」這樣的訊息,等著與她相見。

有段時間,S媽覺得線上學習的效果有限,開始考慮起是否要暫停S的中文課,轉而在當地找一些更有效率的實體課。S知道以後,跟S媽說,「我只要上香香老師的課」。


說到這裡,我發現她的眼底似乎多了一些亮光,眼神也矇矓了一點。這讓我回想起,前次她和我聊到該如何處理跟學生說再見後的失落。原來,當時從她眼底浮現的,就是這種既感動又不捨的亮光。

人與人的牽繫,原來不只有面對面的互動;透過兩張螢幕創造出來的空間,也能在其中日積月累出難以磨滅的記憶。而老師這種生物,就像是沙漠裡的仙人掌;即使孤身活在遍野無人的荒漠裡,也能夠因為學生的一句話得到灌溉,進而抵擋現實裡的酷暑與嚴冬。

在香香老師身上,我看見作為老師的堅持奉獻,以及作為真心關愛孩子的,大人的疼惜。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15分鐘的試教,面試官到底想看到什麼?

似乎又到了面試季,這幾天陸續到幾個老師的訊息詢問面試技巧。上次準備的面試技巧工作坊沒開成,剛好就趁這次把重點寫下來,給有需要的老師們參考。 面試官和開缺單位想什麼 想什麼?當然是想看到一場精彩的試教啊!一般的語言中心開缺真的都是有需求才會開,不然誰要花時間公告徵人訊息、收履歷作品、整理篩選通知面試,還要找到夠格來也願意來當面試官的老師、準備場地文件資料等等等等等。 這麼多前置作業,每一項都有成本。特別是現在這個縮衣節食的年代,願意開缺的單位,大多意味著他們真的都很需要人。所以,如果您對某個職缺有興趣,就請您認真面對這件事,尊重遊戲雙方,想清楚了再投件。 通常面試都會排上滿滿一整天,行程緊湊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因此,準時絕對是整件事的開始;面試官手上是有名單的,如果您因故遲到而必須調整試教時間,甚至拖延到預定結束時間,那會在面試官心裡留下什麼印象,可想而知。 就算您認為,華師薪資是以鐘點計算,時薪不高不低也不一定馬上排得到課,所以不必那麼認真看待。嗯,撇開價值觀不說,教華語就是三百六十行裡的一行,沒有因為我們被稱為老師就比較高貴,也沒有因為鐘點不高就應該被嫌棄。 只要是工作,都值得應有的尊重。 Student peeking inside, 2017 試教準備三要點 1. 教學內容 教對是應該的,怎麼安排教學內容才是重點。所謂的「教對」,簡單講就是語法說明對不對、發音聲調準不準、手寫字或所有材料裡有沒有錯字。請記得,這幾項是能不能當華師最基本的能力;就跟秘書要會打字、警察知道怎麼開單一樣,沒有灰色地帶。 除了基本能力,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表現出您的教學專業,才是及格的門檻。多數單位設定15分鐘的試教時間是有意義的;10分鐘太短看不到完整的教學段落,20分鐘又太長,要是教不好面試官可能會不小心睡著或白眼翻到太平洋。 所以,請妥善安排屬於您的15分鐘。一個完整的教學段落應該至少包含生詞、語法、練習幾個部分。假設試教現場有三位學生,您卻準備了八個生詞、兩個語法和三個練習的試教量,結果通常就是才剛開始呈現語法,就被請下台了。 15分鐘,只有900秒。加上台下的三個學生,一個人只分配到三分多鐘的時間;您要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每位學生都學會您準備的那些內容?就算您設計了小組練習、團體活動提高教學效率,但學生是外國人,

凡人的記憶

生命中有沒有哪段記憶,是你怎麼樣也不想再重現的? 我曾經在某個宗教單位工作過。不是為了信仰,也沒有高薪;之於當時的我,選擇這份工作更像是為了不離我想望的目標太遠而做的決定。 總之,我以一個外來的凡人姿態,加入了這個單位。 一開始遇到的,就是溝通問題。 宗教單位使用的詞語不同,又新又俗的我聽不懂也猜不透。開口請教,卻惹來嫌棄的白眼;彷彿覺得我的問題連三歲小孩都不如。後來我找到和我同樣是凡人,但比較有佛緣的同事,才扛過這想不到的第一關。 但接下來並沒有如我想的,關關難過關關過。 我很快發現單位裡奇妙的幾個部分。像是我的主管並不真的是我的主管,我的工作也並不真的全責屬於我,而那些不是我的項目,卻好像才是我應該認真管轄的。於是,在我多次試錯和碰壁之後,我慢慢看清這個單位的問題:資訊管道鬆散、工作權責重疊、人制先於法制。 就在我猶豫於去留之時,某天總是神隱的大主管從山裡直撥內線,在天將晚未晚之際找上我。 電話那一頭,她劈頭就是一陣吼,連珠炮似地丟出了許多某封信件裡的質疑。在質疑與質疑的空隙之間,只容得下我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沒有;彷彿與她對話的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面牆;我不需要真的說話,只需要反彈回去她想要聽的答案。 「妳還配做這個工作嗎?一點專業度都沒有。」 我不記得電話最後是怎麼結束的,只知道掛掉電話以後,連隔壁部門的同事都跑來探我。她們眼神裡透露出來的擔心,讓我知道剛才那一切,並不是第一回發生。 但我也無心探詢過往,草草地收拾離開辦公室,奔向停車場。 然後崩潰。 以前只要想起這件事,我都只想盡快揮散記憶。不過這次因為某件事又想起它,也讓我突然好奇起來,想讓它停留久一點,感受一下現在的自己有什麼心情。 說真的,心裡還是不舒服的。但有意識地泡在這種不舒服裡,我才開始看見這幾年某種外人看來很無謂的堅持從何而來。為什麼我總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才能舒心,為什麼我打從心底厭惡頤指氣使的人,為什麼我對職位或成就一點熱情也沒有。 我這種矛盾地想要站在人前、卻又極其害怕被檢視的人,唯一讓自己心安的方法,就是親自走過每一個環節,確認我不管在哪個角度,都不會心虛。 這段經歷也讓我改變了人生的方向。從當時只想著要出國,到後來願意留下來累積;從本來期許成為的通才,變成現在專精教學的發展。沒有這段歷程,我不會為自己投入這麼多;沒有這樣地被打碎,我也不會知道自己可以重塑人生。 現在我知道,一直放不下這段

【工作坊&戲迷看】人生如戲,戲散,人不散

身兼多職的壞處之一,就是永遠搞不清楚哪天該上班,哪天可以休假,尤其是在遇到週末補班的時候。前兩天盯著行事曆,還沈浸在已排定的工作擋住了想參加活動的懊惱裡時,一通電話解救了我轉不開的腦袋,也解開了我糾結一個多月的惋惜。難得撿到的一天,當然要 不醉不歸 把力所能及的都排進來才行。 下午先參加了蔣葳老師的工作坊。扣掉在生活圈以外的場地讓人一直想打噴嚏的bug之外,融入暗示教學與戲劇元素的工作坊仍是一如往常的精彩。對我來說,每次參加蔣葳老師的工作坊,都是一種對業內專家所能付出心血的喟嘆。當多數人只在意待遇如何、預算多寡、c/p分配合理與否之時,卻忘了還有另一項反求諸己的選擇;強化既有專業、探求潛藏可能,甚或只是照料個人健康,都是更加實際的辦法。 特別是在這個必須長保活力、不斷給予刺激的教學工作裡,如果平常不多方吸收、充實自己,大概很快就會感覺腸枯思竭,像顆消風的汽球一樣飛散在沈悶的教室裡了。 而儘管參加了這麼幾年,也了解蔣葳老師的風格,這次還是得到了不少啟發。最讓我驚喜的是戲劇成分更加凸出;不管是流動塑像或一人一故事,這些跨界語彙在聲音上直接刺激了我們這些自詡為語言老師的腦袋,並且進一步在行為上打破了我們慣性的教學設計思考。 蔣葳老師工作坊,2016@Taipei 除此以外,工作坊裡的視聽感官刺激、立體化與圖像化、留白留空的藝術,都讓人對教學和語言有了更開闊的思維。一直以來,蔣老師最讓我無法企及的就是每段活動使用的引導工具;不管是紙張、彩繩、音樂、布偶,不大的行李箱彷彿像是小叮噹的百寶袋,隨手一撈就是彩虹。對我這種怕死了麻煩的人來說,根本是連想都不敢想要達到的境界啊~ 另外,老師也用了許多辦法把語言立體化。諸如加入肢體移動建立空間感、使用看得見的道具創造畫面、賦予物件新角色藉以代入外語性格;每一個點都可以連成線,再擴展到面,成為完整的一門教學藝術。而流竄在整個場域氛圍裡的彈性,則跟戴老師傳授的留白藝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明華園<散戲 > ,2016@Taipei 晚上趕回市內,加入滿堂的看戲觀眾,重溫六十年代的沒落與煇煌。 五十年代的台灣,經過了初始因大量外來人口與政權的振盪之後,人民生活漸見秩序,農忙之餘的休閒消遣也開始回春。滋養並成長於島上的布袋戲與歌仔戲,應運成為人民心靈的依託;歌仔戲台上的華麗戲服、親切熟悉的鄉音旋律、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