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學期班無極限

學期班上到第二個學期,即將又進入尾聲。跟上學期比起來,這學期加入的學生程度明顯更好。除了新來的中級中們,上學期帶的幾個學生也比過去更能說,而且對在地的語言與文化浸潤都更深了。偶而問出幾個問題都讓我心頭一驚;還好有研所時期的理論護駕,才沒有輕易倒臺。

就在我以為這門課大概會就這麼匆匆結束之時,沒想到他們竟然在最後兩三堂課的討論裡大爆發,變成學生開外掛讓我差點都要跟不上。當下的我沒有什麼反應,不過那天下課回放記憶之後,才深刻地感覺到學生們別於往常的表現。

在這之前,我要先來稱讚一下課本。因為以前的工作遺毒,我常常在拿到新教材的時候反射式地校(挑)(骨)稿(頭)來。如果遇到一些不那麼聰明的課本,我就會很假會地東改西改調整細節。這一年用的這套試行版系列教材,雖然還是脫不了傳統紙本的框架,不過跟上時代腳步的企圖也很明顯。包含語用比例的大幅提升、文化點的注入;最親民的是中級以後的不少話題既容易引發討論又很耐談,省下了不少想破頭的時間。

而學生們爆炸的語言量也是這樣逐漸開始的。

Creations from the class ,2016 Spring
在練習語法的某一天,就在班上同學逐個念出例句、空氣就要慢慢沉下去時,一個整容的句子跳了出來。我隨口問了個連結性問題,大家頓時活了起來,七嘴八舌搶著回答。其中的韓國學生很快被同學們cue到,開始以專家姿態解答。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持續飛出來,只看到她接得既認真又開心,同學之間的互動流暢得好像這個話題已經談論過無數次。

接下來是時事討論。那幾天歐美陸續發生了一些攻擊事件,班上的美國同學自然成了被問候的對象。談著談著,學生開始向我尋求幾個關鍵詞的說法;隨著我一邊丟出生詞,他們一邊推進話輪,畫風轉眼間切換成擁槍自由與人身安全的討論。這裡讓我最驚訝的是平常中庸淡然的北歐學生在這個話題裡拉起主key,不但能夠讓我乖乖給出超程度但表達必要的生詞,還能帶著全班一層層地撥開話題直搗討論核心。

那天本來以為差不多就這樣了,沒想到緊接在後的篇章討論才是本學期的巔峰。

分成兩組的學生各自拿著十幾條句子,七手八腳地邊認讀邊找出前後順序。一陣子之後,兩組的文章雛型出爐,只是順序不同。我要學生說出排序的理由,心裡盤算著怎麼引導排錯的那一組。A組自願發言的德國學生努力搜索腦內記憶,卡卡纏身但準確地說出文句之間的語意線索。我一邊點頭一邊讚嘆,接著另一組的韓國學生轉速甚快趨近喃喃自語,像在解剖一樣的點出上下文的複句連貫關係。還沒等我回應,他們又自動討論了起來。

我有點驚嚇地看著他們越發熱烈的談話,回過神後迅速找出了補充材料說明,接著發指令放他們繼續討論。一步一步地,兩組發展出內容相同論理清楚但脈絡相異的兩篇文章。看著自己的成品,這次換學生們一邊點頭一邊讚嘆了。而當我告訴他們那份臨時補充的材料是高級班用的,原本只感覺滿足的學生們臉上都不自禁多了幾分得意。

最近的這一次,我們跟著課文主題談起歷史。學生們先依照自己的知識說出了幾個重要時點與事件,我邊補充邊把事件重點寫上。隨著事件陸續到齊,學生們自動開始填補各自的資訊落差、提出更多的為什麼,也融入了自己對這裡的社會觀察。之後,跟著學生們介紹自己國家的大事件,大家彷彿一起繞了地球一圈,同時也在聽著熟悉朋友的口述觀點之下,各人對歷史既有認知的絕對性似乎也鬆動了那麼一點。

Semester class,2016 Spring
如果要我說這麼高度消耗時間與勞力的教學工作有什麼值得堅持的,歷史討論的那一天,大概就是這幾年下來的最值得之一。看著班上的日韓德美荷幾個背景的學生,可以理性直率地探究過去、發表想法,那個當下我竟然對未來充滿了期待。接學期班是個陰錯陽差,但跟著他們一起喜歡討厭興奮傷心,不只讓我在忙碌的轉轉轉之間得到一點喘息的空間,也讓我對曾經撲朔迷離的中級班有了更多面向的了解。

教了不等於學到,學到不一定學會;學生能吸收多少,一直都不是老師能決定的。但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把事情做好。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15分鐘的試教,面試官到底想看到什麼?

似乎又到了面試季,這幾天陸續到幾個老師的訊息詢問面試技巧。上次準備的面試技巧工作坊沒開成,剛好就趁這次把重點寫下來,給有需要的老師們參考。 面試官和開缺單位想什麼 想什麼?當然是想看到一場精彩的試教啊!一般的語言中心開缺真的都是有需求才會開,不然誰要花時間公告徵人訊息、收履歷作品、整理篩選通知面試,還要找到夠格來也願意來當面試官的老師、準備場地文件資料等等等等等。 這麼多前置作業,每一項都有成本。特別是現在這個縮衣節食的年代,願意開缺的單位,大多意味著他們真的都很需要人。所以,如果您對某個職缺有興趣,就請您認真面對這件事,尊重遊戲雙方,想清楚了再投件。 通常面試都會排上滿滿一整天,行程緊湊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因此,準時絕對是整件事的開始;面試官手上是有名單的,如果您因故遲到而必須調整試教時間,甚至拖延到預定結束時間,那會在面試官心裡留下什麼印象,可想而知。 就算您認為,華師薪資是以鐘點計算,時薪不高不低也不一定馬上排得到課,所以不必那麼認真看待。嗯,撇開價值觀不說,教華語就是三百六十行裡的一行,沒有因為我們被稱為老師就比較高貴,也沒有因為鐘點不高就應該被嫌棄。 只要是工作,都值得應有的尊重。 Student peeking inside, 2017 試教準備三要點 1. 教學內容 教對是應該的,怎麼安排教學內容才是重點。所謂的「教對」,簡單講就是語法說明對不對、發音聲調準不準、手寫字或所有材料裡有沒有錯字。請記得,這幾項是能不能當華師最基本的能力;就跟秘書要會打字、警察知道怎麼開單一樣,沒有灰色地帶。 除了基本能力,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表現出您的教學專業,才是及格的門檻。多數單位設定15分鐘的試教時間是有意義的;10分鐘太短看不到完整的教學段落,20分鐘又太長,要是教不好面試官可能會不小心睡著或白眼翻到太平洋。 所以,請妥善安排屬於您的15分鐘。一個完整的教學段落應該至少包含生詞、語法、練習幾個部分。假設試教現場有三位學生,您卻準備了八個生詞、兩個語法和三個練習的試教量,結果通常就是才剛開始呈現語法,就被請下台了。 15分鐘,只有900秒。加上台下的三個學生,一個人只分配到三分多鐘的時間;您要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每位學生都學會您準備的那些內容?就算您設計了小組練習、團體活動提高教學效率,但學生是外國人,...

米國暑班小感

算是第二次正式參與暑期密集班。從管理或設計的角度來看,兩個項目同樣名為「密集」、同樣為期八週,同樣有課後活動和期中期末;框架沒有大異,內容也沒有大同,算是有點熟悉但仍得每天努力的一般課型。只不過這個項目的規模小得多,強度也明顯不如上一個,再加上這次只管學生的流利度訓練,算是半枚老師,半枚該寫論文卻大剌剌裝死的假閒人。 原以為是個太平暑日,直到前幾天的學分事件,又讓我再度感受了米國教育之大不同。 一般來說,密集的短期項目為求成本收益得宜或學習成效顯著,頂多也就開個三級。大部分的做法,是通過事先審查與學前測驗把完全不適合,或是可能變成茶包的豆子們篩掉,作為確保項目順利進行的必要犠牲。然而這裡不但一口氣開出了四級,甚至還混入了零程度的生豆和隱藏版的蟲蛀豆,真是讓人驚喜得可以。 而那顆蟲蛀豆,就是整起事件的起點。 話說該豆在項目開始後沒多久,就被老師發現蟲蛀程度不輕。但為了滿足該豆想得到學分的目標,老師決定讓他續留原級,並以加強輔導的方法希望讓他跟上其他豆子們。不過就在期中結束後,該豆突然自願請調,離開原本堅決死守的程度。對於這種改變,老師們自然是從善如流,也過了幾天相安無事天下太平的日子。 怎知週末一結束,該豆突然爆走跳到行政最高層投訴原級數老師,而且冠冕堂皇的搬出米國人最害怕聽到的理由:種族歧視。嚇懵了的米國高層自然是以學生意見為首,開始了該有的調查和談話。只不過這種看起來理性的方法,聽起來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因,卻一點也不適用於同為「外國人」的原級數老師。原級數老師以同樣的理由回應了行政高層,而裡外不是人的高層,現在只能以「調查中」幾個字企圖減緩殺傷力。 結果,就像某塊神奇抹布自以為掩蓋了事實,卻掀起了軒然的大波。整個星期,項目裡都暗藏著蠢動而不安的氣壓,原本的幾顆芝麻,也因為這樣迅速被燉煮成了燙手的芋頭包。如今不只原級數老師,其他的老師們也感染了不滿與怨氣,配上這幾天莫名的低溫,如果這時下起七月雪,我想我也不會太大驚小怪吧。 作為半枚局外人,我想我的慶幸與感激比想像中多得更多。還好在我真槍實彈遇上這種事件以前,先讓我旁觀了一回。也還好這次項目遇上的老師們,泰半經驗老道,而且在米國滾過好長一段時間。對她們而言,這種事件無法接受,但也不像我傻得全然空白。 整件事之於我,除了印證部分米國性格與印象之外,也適時地給了我多一層的教學以外的思考。或許...

凡人的記憶

生命中有沒有哪段記憶,是你怎麼樣也不想再重現的? 我曾經在某個宗教單位工作過。不是為了信仰,也沒有高薪;之於當時的我,選擇這份工作更像是為了不離我想望的目標太遠而做的決定。 總之,我以一個外來的凡人姿態,加入了這個單位。 一開始遇到的,就是溝通問題。 宗教單位使用的詞語不同,又新又俗的我聽不懂也猜不透。開口請教,卻惹來嫌棄的白眼;彷彿覺得我的問題連三歲小孩都不如。後來我找到和我同樣是凡人,但比較有佛緣的同事,才扛過這想不到的第一關。 但接下來並沒有如我想的,關關難過關關過。 我很快發現單位裡奇妙的幾個部分。像是我的主管並不真的是我的主管,我的工作也並不真的全責屬於我,而那些不是我的項目,卻好像才是我應該認真管轄的。於是,在我多次試錯和碰壁之後,我慢慢看清這個單位的問題:資訊管道鬆散、工作權責重疊、人制先於法制。 就在我猶豫於去留之時,某天總是神隱的大主管從山裡直撥內線,在天將晚未晚之際找上我。 電話那一頭,她劈頭就是一陣吼,連珠炮似地丟出了許多某封信件裡的質疑。在質疑與質疑的空隙之間,只容得下我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沒有;彷彿與她對話的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面牆;我不需要真的說話,只需要反彈回去她想要聽的答案。 「妳還配做這個工作嗎?一點專業度都沒有。」 我不記得電話最後是怎麼結束的,只知道掛掉電話以後,連隔壁部門的同事都跑來探我。她們眼神裡透露出來的擔心,讓我知道剛才那一切,並不是第一回發生。 但我也無心探詢過往,草草地收拾離開辦公室,奔向停車場。 然後崩潰。 以前只要想起這件事,我都只想盡快揮散記憶。不過這次因為某件事又想起它,也讓我突然好奇起來,想讓它停留久一點,感受一下現在的自己有什麼心情。 說真的,心裡還是不舒服的。但有意識地泡在這種不舒服裡,我才開始看見這幾年某種外人看來很無謂的堅持從何而來。為什麼我總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才能舒心,為什麼我打從心底厭惡頤指氣使的人,為什麼我對職位或成就一點熱情也沒有。 我這種矛盾地想要站在人前、卻又極其害怕被檢視的人,唯一讓自己心安的方法,就是親自走過每一個環節,確認我不管在哪個角度,都不會心虛。 這段經歷也讓我改變了人生的方向。從當時只想著要出國,到後來願意留下來累積;從本來期許成為的通才,變成現在專精教學的發展。沒有這段歷程,我不會為自己投入這麼多;沒有這樣地被打碎,我也不會知道自己可以重塑人生。 現在我知道,一直放不下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