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過不少朋友都對我這種異地生活的經驗表示求之不得;常聽到的形容詞,總不脫自由、浪漫、特別這類的話語。然而,在據說旅居外地人口已經達到三億人的這個世代,我的這種其實乏善可陳到自己都羞於述說的異地生活,真的一點也不如朋友們想像中的美好。
在大部分居住或移動過的地點裡,除非一時失心瘋或友人相伴,安全性總是我的首要考量。加上既懶又宅的性格,所謂的偽中年生活,大概就是這樣了吧。也所以,在這種以必要性作為主要基礎而建立的人際網路中,最熟識我,而我也最熟識的,自然是工作裡的那些人;現在這個角色裡的那些人,當然就是教室裡的學生們了。
一般來說,與學生的熟識度是隨著學期遞增的。從剛開始的一句話要說好幾遍,到現在只要一個手勢或開頭語就可以自己動作;我看得到他們的反應,他們也接收得到我的意圖。一週兩次或以上的見面頻率讓我們迅速打造起關係,並且在一次又一次的語言/想法交換中鞏固對彼與此的理解。
在不同的討論話題裡,我們照著備好的腳本談政策、談軍事、談全球經濟、談國際關係。談這些掌握在他們手上的專業話題,個個都表現得生龍活虎、暢談得豪氣萬千。只不過,就像被我拿來每天當水喝的咖啡偶爾也會有讓人厭煩的moment,這種話題翻來轉去地談久了,其實也讓人覺得有點膩。而且這些走出教室就少有機會談論的專業內容,在現實生活中並不能很大程度地幫助他們擴展中文人際網路。
所以,一些貼近地面的閒談就在學期裡逐漸累積了起來;周末做了什麼、最近的新奇傳聞、長短假期的計劃等等。其中讓我比較深刻的,應該要算是實習制度吧。
在許多標榜專業發展的地方,學生們必須在課外時間取得實習經驗,其實是司空見慣的政策。而且不管怎麼看,大概沒有幾個人會對可以充實生活、增加經驗、累積人脈這種一兼N顧的事情發出什麼反對的聲音。但讓我驚訝的,是這裡的無薪實習制。
根據學生的說法,目前絕大多數米公家單位開出來的實習,基本上都採不給薪或「微薄」津貼的志工制;如果是私營企業,則視各家老闆良心來決定薪資的多寡。然而,鑑於給薪與不給薪實習缺的比例之懸殊,結果是迄今為止,除了拿獎學金的學生以外,沒有一個得到實習的學生是「有給薪」的。
第一次聽到這種無薪實習制,我記得自己的嘴巴大概有幾分鐘的時間閤不起來。我的驚訝並非來自我對實習的認知得有多好的待遇,而是對於這種表面風光實則損害人權的方式竟然會出現在大米國而感到震驚。要知道,多數的公單位都在沿岸大城市裡,單單是三餐飯錢,就活生生比其他地方貴上許多,更何況住宿交通一類的必要生活開銷!
這種感覺就像過去聽過與參與過的實習。那些經歷了LOR請託、內部篩選、文件審查、真人或遠距面試等大小關卡,最終在實習名單上看到自己名字的同學們,往往在第一波的驚喜情緒平復之後,接著而來的卻是惱人的發愁。他們意識到,自己即將前往的單位所提供的薪資數字有多少,而自己即將付出的機票簽證文件認證以及的薪資空窗期間必須準備的生活費又有多少。
連我們這種低給薪的實習生都過得如此拮掘,我想不出來那些無給薪又背著幾萬美金學貸的學生們要怎麼不增加負擔地存活兩個月的實習。
前兩天,字母班上的小組報告學生又提起了美國夢,這個隨著米國實力興起而幾世紀以來被傳誦全球的理想生活代表號。我讓學生們合力畫下美國夢的景象;所謂「美國夢」,到底在美國人心裡是個什麼樣的夢?學生們七嘴八舌地指揮一兩位主筆,擠在一堆又是嚷又是笑的,散回原位之後,留下一幅色彩豐富的圖畫。一間獨棟洋房、一對年輕夫妻、一雙(+0.5?)兒女、兩輛車,以及一排嶄新的白籬笆。這,就是典型的美國夢。
我問學生,這個美國夢至今是否仍然適用於他們,而他們現在的目標是否又都朝向這個夢想前進?結果,只得到一字排開的人肉波浪鼓。主筆之一說,學生貸款太沈重了,幾波經濟危機讓他們深刻感受到沒有什麼是真正保值的;而且,想做的工作拿不到,就連能做的工作,都不一定找得到。另一個指揮的則說,過去的年代是工作找人,而且待遇優渥足以支付生活中的開銷,但現在,就連無薪實習都競爭得前仆後繼,更遑論是穩定支薪又符合興趣的工作。
字裡行間,我彷彿看到米國學生們背上的無形枷鎖;那些為了得到更好的未來的可能,而自願背上的經濟負擔。為了獲得更符合世道的前途、為了進入專業學習場域、為了建立人脈關係或在履歷上寫下一個顯赫的單位名稱,這些學生們預支了未來幾年也不一定賺得到的收入。同時,卻也無限期推遲了這個世代人對於美國夢的想望。
對照米國以外,這種境況其實大同小異的在各地上演著。誠如某位作者描寫的後六年級;這個年代的我們,就像追在螢火蟲屁股後面跑的孩子,只能看著漆黑夜裡發亮得過分的微光,卻是怎麼也追不上。把這種說法套用在眼前這些八九年級學生們身上,竟然貼切得一點違和感也沒有。我想,無論是美國夢或中國夢,在這一代人的XX夢裡,或多或少也都包含著追憶過往光華的感嘆,以及對照如今曠野的無奈吧。
人力應該公平地被計算,即便夢想,可能更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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